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狩猎

“黎明已至,”派尔说,“我很快就会来追你,伪人。跑吧。”

...

德克回转身体,朝森林边缘疾奔而去。

这次奔跑就像噩梦。

他们拿走了他的靴子,结果他才在树林里跑出三米,就在黑暗中的一块尖石上划破了脚,变得一瘸一拐。森林里有无数石头,在他跑的过程中似乎每一块石头都在阻挡着他的脚步。

他们拿走了他的衣服,还好有树林荫庇,风不算特别猛烈,可他还是冷。非常冷。他先是起了鸡皮疙瘩,然后连鸡皮疙瘩也消失了。等其他痛苦接踵到来以后,寒冷似乎不再重要。

...

他带着属于野兽的恐慌奔跑,呼吸沉重,伤口流血,整个身体都在颤抖,都在隐隐作痛。这场奔跑变得无穷无尽,超脱了时间,犹如发烧病人的梦境,狂乱拍打的双足,些许鲜明的情感,还有身后猎犬的吵闹,越来越近——这或许只是他的想象。他跑啊跑,却什么也没找到,又跑啊跑,似乎一步也动不了。他撞进一道厚实的火石楠墙,红色的荆刺在他身上割出上百道伤痕,可他没有叫出声,他只是跑啊跑。他遇到一片平坦的灰色板岩,试图迅速爬过,却栽倒下去,在石头裂缝中撞碎了下巴,嘴里满是鲜血。他把血吐了出来。石头上也有血,所以他会滑倒就不足为奇了:那全都是他的血,自他脚底的伤口流出来。

再度翻过石块,被看不见的树根绊倒,疯狂挥打的双手撕开了树叶。跑啊跑,他撞上一根矮枝条,重重地坐倒。他捂着头起身,继续奔跑跑啊跑,他在一片黏稠的苔藓上滑倒,那漆黑的苔藓带着腐朽气息,他爬起时浑身黏液和臭气,继续奔跑,继续奔跑。他寻找着他的信标,可它却不见了。他继续奔跑。方向肯定没错,没错。猎犬在他身后狂吠。不过一千米,不到一千米。他快冻僵了。他的身体像着了火。他的胸膛装满尖刀。他继续奔跑,步履蹒跚,绊倒,起身,继续奔跑。猎犬就在他身后,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,猎犬就在他身后。

他拖着身体,在泥土和灰烬中穿行,越过那根燃烧殆尽的窒息树树干,来到猎手们倒地之处。他们并排躺着。瘦骨嶙峋的那个人,他从未得知姓名的那个人,也是试图用匕首、猎犬和银刀杀死他的那个人,现在一动不动,嘴里满是鲜血。面孔朝下,俯卧在地的派尔则是呜咽声的源头。德克在他身边跪倒,双手塞到他身下,费力地把他转过来。他脸上满是灰烬和鲜血,跌倒时摔断了鼻梁,红色的血滴从一只鼻孔中流出,在他沾满煤灰的脸颊上留下鲜明的痕迹。他的面孔十分苍老。他呜咽不止,似乎根本没看到德克,只是用双手紧攥腹部。德克凝视他良久,然后将他的一只手——它软得出奇,小巧而干净,除了掌中有道黑色的划痕,几乎就像一双孩童的手,不该和这一副光秃的苍老脸庞搭配——抬起来,又抬起另一只手,看着自己在派尔的肚子上烧出的那个洞。他肚皮很大,那洞却又小又黑,它似乎不该伤得他这么重才对。他也没有流血——鼻子除外。这简直有些滑稽,可德克发现自己完全笑不出来。

他的短棍就放在旁边。德克拿起它,双手握住一头的硬木球,把那柄细刃举到派尔的胸口上方,举到心脏应该在的地方,然后将全身重量压了下去,想要给他解脱。一瞬间,猎人沉重的身躯可怕地颤抖起来,德克拔出刀刃,又刺了一次,两次,可派尔就是不肯安息。刀刃太短了,稍后德克断定。所以他换了种用法——他找到派尔丰满咽喉上的动脉,把短棍紧握在手,将刀刃那端插进满是脂肪的苍白肌肤中。喷出的血多得可怕,迸上了德克的面孔,直到他松开短棍,抽身退开。派尔的身体又颤抖了一次,脖颈被德克切开的地方仍然喷涌不止,德克在一旁注视着。每次喷涌都比上一次更微弱,过了一会儿,血泉只剩下涓涓细流,又过了一会儿,喷涌似乎彻底停止了。灰烬和尘土吸走了许多鲜血,可周围仍然留下了一大片,在两人之问留下了形状规则的血泊。德克这才知道人类体内的鲜血足以造就真正的血泊。他觉得很恶心。可至少派尔不动了,呜咽声也停止了。

“Dawn is already here,” Pyr said. “I can come after you at once, mockman. Run.”

...

Dirk spun and began sprinting for the edge of the wood.

It was a run out of nightmare.

They had taken his boots; no sooner had he gone three meters into the trees than he cut his foot on a sharp rock in the dark and began to limp. There were other rocks. Running, he seemed to find them all.

They had taken his clothes; it was better in the shelter of the trees, where the wind was not so bad, but he was still cold. Very cold. He had gooseflesh for a time, then it passed. Other pains came, and the cold seemed less important.

...


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说译者的水平不足导致这本书不好看,我在 Divisadero#光逝 中提到这点,感觉是马丁不擅长写直白的人物对话(谁能把直白的东西写的诗意?这是构思而不是文笔问题),但马丁还是很擅长这种感官描写的。


多恩的伊莉亚

《冰与火之歌》第四卷

两人之间有五十码的距离。奥柏伦亲王大步上前,魔山迅速回应。他走的时候地面并没有抖,提利昂告诉自己,是我的心在跳。只剩十码时,红毒蛇停下来发话:“他们告诉你我是谁了吗?”

格雷果爵士轻蔑地哼了一声:“某个死人。”他继续上前,毫不动容。

多恩人滑向一旁。“我是奥柏伦•马泰尔,多恩领亲王。”魔山跟着转向,以便把对方保持在视野中,“伊莉亚公主是我的姐姐。

“谁?”格雷果•克里冈问。

奥柏伦长矛突刺,但格雷果爵士用盾抵住矛头,推向一旁,接着猛地挥动巨剑砍向亲王。多恩人毫发无伤地避开。长矛再次突刺。克里冈砍向长矛,不过马泰尔迅速缩了回去,接着又是另一次突刺。这回矛尖在魔山胸膛上划过,发出刺耳的金属刮割声,它切开外套,在钢甲上留下一条长而明亮的划痕。“伊莉亚•马泰尔,多恩的公主,”红毒蛇嘶叫道,“你奸了她。你杀了她。你害了她孩子。

克里冈爵士咕哝着。他步履沉重地冲锋,砍向多恩人的头颅。奥柏伦亲王轻易地避开了这一击:“你奸了她。你杀了她。你害了她孩子。

“你是来打架还是来废话的?”

“我是来听你忏悔的。”红毒蛇敏捷地刺中魔山的腹部。没有任何效果。克里冈的回砍也告落空。长矛在巨剑周围晃动,如毒蛇分岔的舌头伸进缩出,佯攻下盘而实取上身,分别刺中腹股沟、盾牌和眼眶。...... 奥柏伦亲王几乎每一击都不落空,但每一击都不能穿透克里冈爵士的全身重铠。多恩人继续转圈,戳刺,急退,牵引着魔山的行动。由于头盔只有一道窄眼缝,严重束缚了观察能力,克里冈始终不能将他保持在视野中。凭借长矛与速度,奥柏伦很好地利用了这点。

奥柏伦•马泰尔可没有沉默。“你奸了她。”他喊,同时虚晃一枪,“你杀了她,”他说,边避开克里冈巨剑的一次重击。“你害了她孩子。”他高叫,猛然将矛头刺向巨汉的咽喉,却只能擦过厚厚的铁护喉,带来刺耳声响。

......

你奸了她。”奥柏伦亲王避开朝矛尖的一记挥斩,“你杀了她。”他把矛头对准克里冈的眼睛,突刺迫使巨汉后退。“你害了她孩子。”长矛闪向侧面划下,刮过魔山的胸甲。“你奸了她。你杀了她。你害了她孩子。”矛比格雷果爵士的剑长了两尺,足以使后者无法施展。奥柏伦突刺时,魔山屡屡砍向矛柄,想把矛头切下,不过这样的努力就跟砍苍蝇的翅膀一样无济于事。“你奸了她。你杀了她。你害了她孩子。”格雷果发动冲锋,奥柏伦跳开之后,转到他后面,“你奸了她。你杀了她。你害了她孩子。”

“安静。”格雷果爵士的动作似乎慢下来了,巨剑也没有比武刚开始时举得那样高,“闭上臭嘴。”

你奸了她。”亲王边说,边闪向右边。

“够了!”格雷果爵士迈上两大步,砍向奥柏伦的头颅。多恩人再次后退。“你杀了她。”他说。

闭嘴!!!!!”格雷果用尽全力,面对长矛冲锋,矛头猛然撞上他右胸,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后滑向一旁。魔山冲进了打击范围,他的巨剑随即划出一片模糊光影。人群尖叫起来。奥柏伦避开头一击,同时松手放开长矛,格雷果爵士冲到这儿,矛已然无用。第二击多恩人用盾接下,金属与金属碰撞,人们耳鸣不止,红毒蛇摇晃着后退。格雷果爵士紧追不舍,咆哮怒吼。他没有任何说辞,只像野兽一样嚎叫,提利昂心想。奥柏伦的后退变成溃逃,巨剑在离他胸部、手臂和头颅仅几寸的地方划过。

他身后是马厩。观众惊叫、推挤、慌乱奔走。有人撞上奥柏伦后背。格雷果爵士以全身蛮力向下猛砍,红毒蛇飞快着地翻滚,倒霉的马夫却没那速度。他伸手护脸,结果格雷果的剑砍进肩肘之间。“闭嘴!!!!”魔山的嚎叫压过马夫的惨呼。他抽剑而出,那小子的上半截头颅喷射着鲜血和脑浆飞越广场。数百观众突然失去了关心提利昂•兰尼斯特死活的兴趣,互相争夺,以最便利的方式逃离广场。

多恩的红毒蛇重新站了起来,长矛在手。“伊莉亚,”他朝格雷果爵士喊,“你奸了她。你杀了她。你害了她孩子。说出她的名字。

魔山转过身子。头盔、盾牌、长剑、外套……他从头到脚溅满血水。“你太多废话了,”他咕哝道,“你让我心烦意乱。”

“我要听你说出她的名字。她是多恩的伊莉亚。

红毒蛇蜷缩,瞄准,再次突刺。格雷果爵士砍向长矛,但这一刺仅仅是虚晃。魔山失去平衡后,向前踉跄了一步。

奥柏伦亲王举起被打凹的金属盾牌,一束强烈炫目的阳光反射在磨亮的金和铜上,窜入敌人头盔里那道窄缝。克里冈举起自己的盾来对抗耀眼的光芒。奥柏伦亲王的矛顺势窜出,犹如闪电,扎进厚重板甲的缝隙,进入手臂下方的接口。尖头穿过锁甲和皮甲。当多恩人转动长矛,猛抽而出时,格雷果发出几声窒息的哼叫。“伊莉亚。说出来!多恩的伊莉亚!”他缓缓转圈,准备下一击,“说出来!

奥柏伦亲王转到他后面。“多恩的伊莉亚!”他高喊。格雷果爵士跟着转身,但太慢也太迟。这次矛头刺进膝盖后方,穿过大小腿之间的缝隙,穿过锁甲和皮甲。魔山摇晃了几晃,便头朝下倒下去。巨剑从手中松脱。他缓缓地、沉沉地,翻过身来。

多恩人扔掉烂盾牌,双手擎起长矛,慢步走开。在他后面,魔山发出一声呻吟,试图用手肘爬动。奥柏伦像灵猫一样转身,冲向倒下的对手。“伊伊伊伊伊莉莉莉莉莉亚亚亚亚亚!!!!!”他高声呼叫,把全身重量压在长矛上捅进去。芩树矛柄折断的噼啪声和瑟曦狂怒的嚎叫一样甜美,刹那间奥柏伦亲王似乎长出了翅膀。毒蛇压垮了魔山。四尺断裂长矛从克里冈腹部穿出,奥柏伦亲王翻滚、起立、拍拍灰尘,掷出断矛,捡起敌人的巨剑。“如果你在说出她名字之前就死,爵士,我会到七层地狱去追你。”他承诺。

奥柏伦亲王走上前去。“说出她的名字。”他一只腿踏在魔山的胸膛,双手高高举起巨剑。提利昂猜测他是想直接砍下格雷果的头颅还是把剑尖扎入眼缝。

克里冈猛地抬手,抓住多恩人膝盖后部。红毒蛇的巨剑疯狂下砍,但由于失去平衡,剑尖只在魔山铠甲上留下另一道凹痕。格雷果的手扭转收紧,巨剑随之滑落,多恩人被拉倒在他身上。接着他们在尘土和血泊中厮打,断裂的长矛来回晃动。提利昂惊恐地发现魔山用一只巨手环住亲王,将他紧紧抱在前胸,犹如一对恋人。

多恩的伊莉亚。”两人近到可以接吻时,格雷果爵士终于说话了。他低沉的嗓音在头盔中隆隆作响,“我杀了她那些尖叫不休的小兔崽子。”他用自由的那只手戳向奥柏伦毫无防备的脸,铁指抠出眼珠。“接着我操了她。”克里冈的拳头猛捶多恩人的嘴巴,后者的牙齿成为碎片,“再下来我打碎了她下贱的头颅。就像这样。”他收紧巨拳,钢甲上的血在黎明的寒气中结霜。一阵令人昏晕的嘎扎嘎扎声。

无极形

《无极形》由一千零一个片段组成,从 1 开始编号,递增到 500 之后跳跃到 1001 ,再跳跃到 500 开始编号,递减到 1 ,两位丧女父亲的正式自我介绍分别在两个 500 号处。

我正开车去本古里安机场,听到收音机里说有炸弹袭击。一开始,听到爆炸的消息,不管在什么地方,你都会心存侥幸,兴许这次命运之手不会指向你。每个以色列人都知道这一点。你习惯了这些消息,不过每次心里总会咯噔一下。你会等待,你会继续听收音机,希望和自己无关。接着什么也没有听到。这时候你的心开始跳动。你打了几个电话。接着再打,你一次又一次找寻自己的女儿。你没完没了地拨号。没有人听到任何消息。没有人见过她。然后,你会听到其他声音。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,是在市区见到她的,在耶胡达大街附近。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砰砰乱跳。你和妻子开车进城。你开得飞快,心里在想,不,不可能,不会,不会,不会。你下了车,不知不觉在街上跑,商店、咖啡馆、冰淇淋店,到处找,试图找到自己的女儿,找到自己的孩子、自己的公主,但她已经消失了。你喊他的名字。你跑回车上。你开得更快了,你从医院到医院,从警察局到警察局。你靠在桌子上。你在乞求。你一遍遍地说她的名字。而且,你已经知道,你内心深处就已经知道。护士不敢和你直视,警察摇着头,他们要么吞吞吐吐,要么一言不发,你便知道了结果,但你不肯承认。你要继续四处找,直到很晚,直到很晚,你和妻子最后找到了太平间。

命运的手指指向了你,指到了你的两眼之间。停尸房的工作人员带你过去。他们带你去一个房间。你会听到托盘滑动的声音。金属辊,橡胶轮。你看到的一切,你终身难忘。女儿躺在钢托盘上,你终身难忘。女儿躺在钢托盘上。你从此彻底被改变。